《觀察者網》小婷編輯約稿，要筆者談一談法國退休老人的生活。本人在法國居住已經超過30年，已經退休，當然也是有資格談一談這個問題了。
先說法國現行的退休制度。理論上必須要工作滿42.5年，同時年滿65歲，才能拿到全額退休金。這個全額退休金的金額按你在42.5年的職業生涯中，收入最高的20年的平均收入的一半計算。作為干部，還要強制購買補充退休金。其金額甚至可以達到與基本退休金相當的地步。其實法國人60歲就可以申請退休，（這個年限被薩科奇分5年延長至62歲。）但拿不到全額退休金。
總之，一般而言，一個普通的受薪者，在退休之後，收入必會大大下降，能有原來收入的50-60%就已經很不錯了。
除了法定必須繳納和享有的國家退休金，你還可以自行進行養老儲蓄。由此產生的長期利息收入，國家有稅收優惠。不過據我觀察，這樣未雨綢繆的法國人實在有限，尤其是由此積攢起的金額實在有限。太多的人指望國家，不指望自己。
不過有55%的法國人分期付款購買了自住房。到了退休之齡，相當大一個多數的老人已經不需要繳納房租或按揭款。須知這個房租或按揭一般會佔到收入的三分之一。
法國還有一個重要的法律制度中國人肯定是不理解，就是每一代人都有撫養子女到18歲的法定義務，卻無需為瞻仰老人花一分錢，哪怕你本人是一個億萬富翁。
老人如果沒有收入或收入不夠，國家會保底。低保標準大體上是一個人650歐元，一對夫婦1000歐元。享受低保的人，醫療費可以100%報銷。反倒是更富裕的老人，除了國家提供的基本保險之外，還得自己付費購買補充醫療保險。不過國家對大病的醫保都是沒有頂限的。
國家會在經濟上贍養每一個收入不足的老人直到送終。但是如果你有財產，（最常見的是私有的自住房。）那你在過世以後，政府會把房屋收走拍賣。在歸還所有的國家債務之後，若還有剩余，才能交由兒女繼承。如果你沒有領低保，國家就不能觸動你的私人財產分毫。退休金是你的合法收入，不是欠國家的債務。
法國是一個發達國家，城鄉之間，沒有明顯的富裕程度的差別。社會保障的物質水平，的確不是中國這樣的正在發展中的國家可以企及。
所有居住在法國土地上的人，自然包括老人，一旦有嚴重疾病，都可以相當迅速地被送到醫院，得到必要的醫療照顧。出院以後，也有足夠的康復療養設施，讓他們盡量康復。所有生活無法自理的老人，都可以住進有專門老人寓所，那里配有一應醫療設施和醫護人員。
如果有晚輩願意在家中照顧生活不能自理又收入不夠的長輩，國家會在經濟上鼓勵，提供各種費用，包括你雇護工的費用。當然這個標準不會太高，你要高標準照顧，還是得自己貼錢。法國政府會很感謝你為國分憂。但是按照法國的民俗，這種情形的確為數不多。
你照顧的如果是臥床不起的長輩，國家甚至可以把病房安置在你家里，提供可以自動升降的病床，輪椅，一應醫療設備，直至尿紙。還會一年365天不間斷地每天三次派護士到家里來給老人換尿紙等。這其實就是我們很熟悉的一個與我們同時來法的同學家的現狀。我那個同學的岳母多年以前來到法國，靠他們的擔保取得了法國的長期居留權（相當于美國的綠卡）。本來他們以為必須為老人負擔一切養老費用，首先是吃住，然後是比如醫療費用。後來才听說，他們的收入與老人毫不相干，只要老人在法國合法居住，（其實非法也一樣，他們也管。）年齡65歲以上，就可以向法國政府申請一應開支。
法國實行一個在中國人看來會覺得奇怪的制度，就是所有的個人都必須自行認定一個自己最偏愛的私人醫生。而這樣的私人醫生診所，遍及法國城鄉，承擔著法國人基本醫療服務的一半以上。要看專科醫生，或去大醫院，必須事先得到指定私人醫生的許可和推薦。你也可以自行直接去找專科醫生或大醫院，但在費用報銷方面，就會受到一些歧視。你千萬不要以為擁有私人醫生是一件很奢侈的事情。
我那同學說他們的私人醫生大體每1-2個月會到家里來一趟，看望他的岳母，就後續的醫療措施作出安排。他的岳母因帕金森癥晚期已經臥床多年，由于吞咽困難，食物、飲水、藥物都是通過直接安裝在肚皮上的一根胃管用專業的泵每天輸送。這些特制的食物、飲水都又政府免費提供。甚至還有營養師定期來查看以便確定食物的構成。在他的夫人和請的護工悉心照顧下，再加上法國政府提供的一應醫療設備和服務，他那86歲的老岳母雖然已經完全不能說話，神智也已相當的有限，但身體的物理狀況卻驚人的良好，甚至背上都沒有一點褥瘡。有一次他們的家庭醫生在檢查了他岳母的狀況後，感慨之余，一本正經地與我的同學的太太相商，說要合作寫一本書，就把他們家庭照顧老人的實際情況寫出來就行。他說一定會有銷路。他說他行醫已經數十年，在醫療上負責過的老人無計其數，從來沒有見過一個臥床數年的老人能被照顧得這樣好，還能有這麼好的身體狀況。他說他預計，老太太可以就這樣一直活到100歲。我要補充一個感慨就是，是法國充足的醫療設施、慷慨的福利制度加上體現在他的夫人身上的中國的孝道文化，在他們家中創造的這個小小奇跡。
筆者覺得，如果說法國在養老事業方面還有不足，主要在軟的，或者說是文化的方面。據我所知，法國各地的市政府也有第三年齡辦公室，也組織不少的老齡活動。但老人們參與的比率，鐵定比中國低得多。在這里的街頭花園等公共地段，任何時候看不到在整個中國都習以為常的老人群體在唱歌、跳舞、打太極拳。老人們基本上就是始終呆在自己的家里，而且是獨自一人或兩夫婦。倒是在華人聚居區的公園里，可以看到數量不大的由中國傳來的老人聚集活動的現象。對此法國人樂觀其成，但並不參與，只要不會發出太大噪音干擾到公園近鄰的安寧就行。
就在我家右鄰，有一個老太太，在丈夫死後，一人長期寡居。她到現在還能基本生活自理，政府也派護士經常來看她。以往她也常常隔著籬笆與我們說話，與我們交換一些花園產品等。最近我已經好久沒看見她的身影了。曾經有一次，我太太建議她招一個女學生房客，一方面可以增加一些收入，另一方面也可以有個照應，至少說說話，減少寂寞。她斷然拒絕，說不願意有人打擾她的獨立生活。
法國老人養狗養貓的非常之多，寵物成了他們最親密的伴侶，其重要性遠過于他們的子女。
在養老事業上，筆者個人認為法國的最大缺陷就是他們過度地割斷了不同世代之間的親情和關愛。在法律上，成年人沒有贍養老人的義務實在不是一個值得中國仿效的制度。這里約定俗成的“回家看看”的頻率就是一年一度的聖誕節。那就跟中國的春節一樣。但除此之外，子女看望老人的頻率實在讓亞洲人感到心寒。
亞洲人的老人住院，子女大體上每天都會去看。而法國人能一個月去看一次就不錯。所以在亞洲人中流行一個段子，說的是︰“如果亞洲老人住院，子女一周去看一次那是十分地罕見。如果歐洲老人住院，子女一周去看一次那也是十分地罕見。”
記得有一次我們到醫院去探望一個住院的朋友，她告訴我，臨床的法國老太天天叨念她的獨生子，可一周以後，他才來探視，待了半個小時就走了。听說他的母親要轉院，他倒是問護士要了新的醫院的地址，但是不願意來陪伴轉院。他說那是醫院的事，與他無關。
以下是我們親歷的另一件事。有個越南老人彌留之際住進“臨終關懷”醫院。最後一周，老人的親屬共有超過一百人前去告別。這件事讓這家醫院的官方大驚失色。因為這種事情在他們法國人的家庭中，絕無可能發生。最多也就是十多個至親來看看而已。當然如果是達官顯貴可能會例外。但那位越南老人只是平民而已呀。
最為慘痛的這類故事發生在2003年。那一年法國夏季酷暑，有大約15 000名老人因為缺乏照顧而困死家中。當時法國的醫護人員大批在外度假。當醫院發現中暑病人激增時，卻無法把他們叫回來加班。當時的法國總統希拉克也不例外，直到酷暑結束，他的假期也正常度完後，他才施施然回到巴黎。大批的子女在父母和醫院的緊急召喚之後都不肯中斷假期回來照顧住院的老人。甚至有數以百計的老人在去世之後，子女都不肯回家參加葬禮，只好由政府出面安葬。
當然經此事之後，法國也制定了酷暑預案。如果再有類似酷暑，法國應當可以更好地應對。所幸這樣的酷暑10年來沒有再發生。
經讀者提醒，這里補充一段。
法國完善的養老政策當然基本做到了老有所養的偉大願望，但也不是沒有副作用的。其最主要的兩個弊端就是︰一、造成國家財政的嚴重負擔。法國整個國家的財政赤字高達一年GDP的90%。二、造成法國本土家庭不肯生養。反倒是移民尤其是非洲移民穆斯林移民利用法國的鼓勵生育制度可勁生養。數十年後，法國的穆斯林幾乎鐵定會佔到人口的多數。到那時會發生什麼事情，現在瞻望過去，真是有點不寒而栗呀。
總起來說，個人以為，西方發達國家體現在比如醫療和養老事業上的富裕程度，中國實在是需要十分漫長時段的努力之後才可能企及。但中國有一個非常優秀的尊敬老人（家庭）贍養老人的深厚傳統。在中國還遠遠不及西方富裕的現狀下，千萬不要取人之短，割己之長，讓國家過多地把養老的責任接過去。那後果真的會比邯鄲學步，反失本步還要糟糕百倍的。
来源：万维博客，法國劉學偉博士的博客 2013-12-12
